丰收有时,饥馑有时,在很小的年纪,董宇辉就知晓了这种无可挽回的失去。奶奶捡着落果,背着苹果摔倒在泥地里的样子他一直记得。初中初学英语时,他不会正确地拼读,只能笨拙地付出更多。下晚自习后,同学们都回宿舍睡觉。他蹲坐在教室外的楼道里,凑着昏黄的声控灯背英语。楼道飘散着老式垃圾道酸腐的臭味,声控灯几分钟就会变暗,他只能一边背,一边鼓掌似的拍手。
董宇辉坐在办公的地方,等待接受采访,他的周围被各种拍摄设备包围。新京报记者 赵亢 摄
“像是在浓雾中行进。现在雾气缓慢褪去,阳光把山川的轮廓照得透亮。”东方甄选的主播明明这样形容自己从物理教师转型为主播的这半年。
2022年6月9日,董宇辉在东方甄选直播间的卖货视频爆火。当天,东方甄选GMV(商品交易总额)超千万。东方甄选直播间因“双语直播”出圈,目前,粉丝数超过2000万。
6月20日,从清晨8点到次日凌晨1点,主播们的时间被分割成密不透风的日程表,接受采访,准备上播,3个半小时的直播,下播后是新一轮的采访,开会,拍摄视频,晚上回家后需要熬夜“备品”。同事帮忙买的午饭加热后又在晚饭时放凉——主播们甚至没有吃饭的时间。
对他们来说,这场突然的爆火并不代表真正的坦途,他们仍在路上,难以确定的事情还有太多。
6月20日清晨6点40分,中关村e世界新东方在线所在楼层的几百个工位还在沉睡,东南角的东方甄选直播间却亮如正午。直播间约20平方米,直拍镜头拍不到的地方,枸杞、海鸭蛋、饮料、书等商品几乎从两个4层的货架上溢出来。两台高清摄像机负责捕捉中景和特写,3名导播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显示屏。
两盏大功率照明灯把直播台照得通亮,主播yoyo拿起镜头外的水杯喝了口水。6点45分,“good morning,girls and boys!朋友们早上好呀!”伴随着yoyo亲切高昂的声音,直播开始了。
先用中文介绍产品,紧接着用英文再描述一遍。卖苹果时,yoyo把白板拿到屏幕前,在白板上写下“the apple of my eye”的英文表达。又拿起尤克里里弹唱起了“Apple round,apple red,apple juiced,apple sweet……”卖红枣时,yoyo在英文“red date”的基础上帮观众复习“date”的几种含义和用法,一是日期,二是约会,三是大枣。
立在yoyo正前方一块40寸的屏幕上,涌进直播间的4万网友发出的留言不断滚动:“来上早自习了”“在地铁上”。yoyo的视线在镜头和留言板上来回切换,一边保证嘴巴不停地输出,一边关照着网友提出的问题。
主播yoyo所在的东方甄选直播间,无疑是近期最火的直播间。6月10日,“新东方主播”话题登上微博热搜榜,自称“撞脸兵马俑”的董宇辉成了东方甄选出圈的爆点,连带着新东方的“东方甄选”直播间在当天晚上10点冲进抖音带货榜前三。近15天内,东方甄选直播间累计观看人次3.64亿,销售额突破4亿。
弹唱英文歌曲,是yoyo曾作为小学英语教培老师信手拈来的才艺。yoyo是一名90后,以香港大学教育专业硕士的教育背景进入新东方在线。与yoyo相似,东方甄选不少主播都来自新东方在线的教师团队。他们没电子商务行业的从业经历,有些甚至从没看过直播卖货。
“当你背单词的时候,阿拉斯加的鳕鱼正跃出水面;当你算数学的时候,南太平洋的海鸥正掠过海岸;当你晚自习的时候,地球的极圈正五彩斑斓。但少年,梦要你亲自实现,世界你要亲自去看。” 2016年,23岁的青年董宇辉受新东方学校委派去温哥华学习。在海边散步时,他看到海水冲刷着鹅卵石,虎鲸从水中跃起,随即消失在湛蓝的海水深处。触碰世界一隅的董宇辉写下了这些文字,在此后的从教经历中一遍又一遍地对学生谈起,激励孩子们去看大世界。
有九年教龄的石明32岁,被学生和网友称为“明明”,是新东方的物理老师,曾为新东方编纂了八本初中物理教辅资料。明明的物理课堂活泼生动,做主播后,更被网友称为“德云社在逃相声演员”。直播卖小南瓜时,明明从光学聊到哲学,卖榴莲干时,讲解起“物质三态”。有时还会做起实验,在干冰和热水碰撞的袅袅白烟中继续“仙气”卖货。
在直播间名为“顿顿”的主播25岁,毕业于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商务英语专业。顿顿直播的风格温文尔雅,卖桃子时,他用双语念起诗经中的句子,“桃之夭夭,有蕡其实,之子于归,宜其家室”。卖牛奶时,他又讲起人生哲理:“Don’t cry over spilt milk”,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,悟已往之不谏,知来者之可追。
这不是人们所熟悉的喧杂吵闹的直播间。在这里,主播没用夸张的表情、极快的语速,也不用高分贝倒计时逼单。主播们用同样不紧不慢的语速,讲述对童年、乡村和自然的遐想,讲述对怀旧、知识和远方的向往。诸如“美好”“读书的意义”“充实精神”等词语常出现在直播间评论里。
2021年的下半年开始,新东方以往的一些主营业务开始停止或转向,这些轨迹在新东方的多个关键时间点显现:2021年9月17日,新东方召开会议,宣布秋季课程结束后将停止小学、初中学科业务线月,新东方旗下公司新东方在线发布公告,停止经营义务教育阶段学科类校外培训服务。2021年11月7日,俞敏洪在抖音直播中表示新东方计划成立大型农业平台,将带领百名新东方的老师们一起进行助农直播。
直播带货农产品原因之一是俞敏洪本身喜欢农业。“我从1岁到18岁在农村长大,所有的农业产品只要在我家乡能种的,我全种过。我从小就喜欢看着庄稼,比如说麦苗,从地里露出来,慢慢地变得绿油油的,经过霜打过冬以后蓬勃生长,最后结出了麦穗金黄一片,那种感觉给我带来无比的大地亲近感和幸福感。”俞敏洪在自己的公众号里写道。
业务转向是俞敏洪和新东方的选择。转向助农赛道的同时,新东方在线的教师团队也在解散,董宇辉也开始了一场又一场潦草的告别。
高中英语部原本拥挤热闹的工位区,人一天一天减少。董宇辉这个自我评价为“脆弱、敏感、感情细腻”的人,开始陷入失眠。夜晚睡不够3、4个小时,白天,手控制不住地发抖。董宇辉说,他从小经历了太多次分别,现在他28岁,也始终没有学会和分离和解。
工作变动也带来了以往不曾面临的经济压力。扣除房租后,交完话费,给老家的爷爷奶奶打完钱,连吃饭的钱都不充裕。去年年底,董宇辉和明明在人大西门合租,出租房外有一条逼仄的窄巷,里面是几家小店。葱油饼3块钱一个,他一次买两个,凑合着当作一餐。
2016年,董宇辉23岁,那时他已经是新东方的小有名气的老师。上课时,董宇辉的课堂常常座无虚席,学生们搬着凳子挤在过道里,他上英语课,从知识点延伸到理想国,讲李白的浪漫和杜甫的悲天悯人,又讲到莎士比亚和王尔德。有时自己讲得手舞足蹈,回过神来看向学生,看到的是一张张年轻的脸。
随着教培机构老师身份的剥离,职业价值感的崩塌让他陷入迷茫。当人力资源管理的同事找到他时,董宇辉告诉对方,他想要离开。
与董宇辉一样面对着价值感崩塌困境的还有新东方在线月,明明入职新东方西安学校。“在新东方快10年的工作,everyday都超级开心。”明明爱笑,笑起来眼镜后面的单眼皮眯成一条缝,嘴角歪扯在一旁。6年的线年的在线万名学生。手机里存的孩子们对自己表达感谢的截图超过1000张。
在大学时,明明就听过新东方老师们的演讲,他向往那种激情四射的赤诚和使命感。加入新东方后,这种想象并没有幻灭:“幸福感爆棚。同事们都单纯好玩。领导也丝毫没有架子,我们都喊他小孙或者他大名,拿他随便开玩笑。”
这种团队氛围也影响着明明的教学工作。而工作给予的意义感,在2021年7月到11月受到了动摇。
2022年6月20日,接受媒体采访时,明明谈起直播时的趣事。新京报记者 赵亢 摄
即使遭遇教培行业巨变,作为新东方名师的董明辉和明明也有诸多选择。是离开新东方,继续从事教育行业,还是跟随公司一起转向,是他们面临的第一个选择。
如何留下老师们,消解这些曾经的老师们对吆喝卖货的耻感,也变成了新东方在线CEO、东方甄选负责人孙东旭的第一个难题。
孙东旭曾任新东方西安学校校长。他说,当老师们的工作场景和工作内容都超出他们想象时,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赋予农产品带货这件事意义。“直播卖农产品不是营销或顺应眼球经济。转型农业或许没有金融或房地产光鲜亮丽,但总得有人做,无论是出于使命感或是认识到其社会价值,背后的商业经济价值。”他这么劝说老师们。
“年底那一段时间我和董宇辉合租,冬天孙东旭怕我们冷,每天开着他那辆‘破车’送我俩回家,请我们吃饭。”明明说。直播间以助农而非赚钱为目的,这种意义打动了明明。明明成长于陕西商洛秦岭以南的小村庄。村庄贫瘠荒凉,地势崎岖,没有可大面积种植的粮食或经济作物,村民们靠种些核桃维持生计。读小学时,三个年级的学生挤在一间土坯房教室里,老师上完一二年级的,再上三年级的。
“学得可扎实了,一年级的时候就把二三年级的课都听过了。”明明笑着说。冬天朔风凛冽,从蒙着塑料布的窗户里呼啸穿过。老师带着学生们捡柴火,点燃后在操场里围火取暖。明明调皮,往火里扔几块石头,等火熄灭后抱着暖和起来的石头上课。
白天上课,放学后就喂猪放牛,村里的孩子大多沿着一条既定的道路长大,潦草地上几年学,等初中后就去南方的工厂打工,每年带回家几千块钱。“如果不读书,就会回到山岭之中的村庄继续种地、喂猪,想到就觉得难过,觉得接受不了。”这种模糊的绝望推着明明向前走,直到他作为村庄里的第二个大学生离开,走得越来越远。
出身农村的明明知晓销售端的顺畅对农民和农业的意义,在这种意义驱使下,他内心接受了转型做助农主播。
对董宇辉,孙东旭则使用了“激将法”。董宇辉同样记得三人同行的那个漫长又寒冷的冬天,大家经济情况都不好,只能点三碗加肉不到30块钱的牛肉面,边吃边聊。除了苦闷日子里的陪伴和慰藉,最令他振聋发聩的,是孙东旭严肃地问他,“你以前不是告诉学生要从绝望中寻找希望吗?你不是鼓励学生看更大的世界吗?你教学生当一个人清楚自己为什么而活,就能接受生活所加重他的一切苦难,你做到了吗?”
董宇辉被击中了,“我特别害怕。我不想在学生眼中,我只是一个夸夸其谈,停留在自己舒适区,不敢重新出发的人。”
董宇辉坐在办公的地方的一角,侧身望向窗外。几分钟前,他刚接受了一家媒体的专访。据现场工作人员提示,5分钟后他还要接受三家媒体的访谈。新京报记者 赵亢 摄
2021年12月28日晚,俞敏洪在“东方甄选”的首次助农直播,拿下了500余万的销售额数据,其中460万是由俞敏洪个人账号卖出去的。接下来的两个多月,没了俞敏洪导流,东方甄选直播间开了40多场直播,累计销售额只有1000万元出头。
新东方的老师们接受身份转变的现实,也只是一个开始。董宇辉和yoyo曾在视频中说,很久内,直播间只有5、6个人,两个是yoyo的爸妈,还有两个是董宇辉的爸妈,也都是主播们的父母下两单。
直播间低迷的那一段时间,董宇辉的失眠愈发严重。迷茫,怀疑,不确定感,是所有主播们共通的情绪。“到后来观看人数到了400、500人,也不算多,你从发展的方向上寻找它的意义,是没那么强烈的。”明明回忆那时自己的感受。
流量低的压力和转型的不适只能在一场又一场的直播里纾解。每场直播下来,孙东旭会和主播们进行复盘讨论。团队也在不断调整直播间的风格。从两个人直播,穿着汉服直播,脱口秀,到有才艺的老师表演唱歌舞蹈,主播团队还曾尝试着追随行业的直播方式提高语速。
转型做电商主播,曾经的老师们也在调适自己的能力。“很多时候不是不认可这份工作,而是不认可做不好这份工作的自己。也没有很好的方法肯定自己作为主播的价值。”董宇辉说。没有镜头前好的形象,想法不够敏捷,说话的语调不够慷慨激昂,他感觉自己在直播这个行业并没什么优势。模拟带货的几次培训,他每次走上主播台都会紧张,不到两分钟就被替换下来。在前期,董宇辉一直是团队里被开导、被教经验的那个人。
2022年1月中旬到2月底,明明有同样的无所适从。直播前一晚,明明往往顶着压力熬夜备品。他用的是曾经备课的思路,讲一个知识点,从引入到延伸,调动观众的兴趣点。与英语老师的双语讲解不同,物理老师需要调动先前储存的知识,为了严谨,也需要查阅大量资料。
卖南美厄瓜多尔的虾时,明明延伸到它的地理位置,渔场的信息。有次为卖鱼备品时,明明想讲鱼的上浮和下沉,多数鱼通过鱼鳔控制浮沉,有时也会通过摆动鳍和尾往上浮。腹鳍会协助背鳍、臀鳍维持鱼体平衡和辅助鱼体升降拐弯。那没有鱼鳍的泥鳅之类呢?思维不断发散,涉及的专业术语和需要推导的公式慢慢的变多。直到发现这个知识点不再适合在直播间讲,便只能放弃。念头兜兜转转,一件商品需要花费20分钟甚至更久的时间准备。
即使做了相对充足的准备,站在直播台前,照明灯的亮光照向自己时,明明常觉大脑一片空白,四肢也变得僵硬不自在。一同直播的同事把话茬投向他,他往往接不上,同事也只好拾起继续讲。3个小时下来,自己仿佛是个木讷的背景板,沉默着站完整场直播。
在直播间出现的几个失误也打击着明明的自信心。有一次和董宇辉搭档讲解枸杞时,明明玩心起来,突然开玩笑,“我们讲解了好几天了,可能大家还不知道枸杞是什么。宇辉你站起来。”对着屏幕,明明笑着说,“大家看,这就是枸杞(狗,起)。”因为这个段子,明明被孙东旭批评了好几天,“这个不好玩又太低级,观众不会感觉这是幽默,这是在侮辱董宇辉的人格,就这还是有文化的直播间吗!”
在直播间说了不恰当的话,明明觉得懊悔,更加不敢开口,变得谨小慎微。每次上播前希望可以播得精彩,得到认可,越是有这样的期待,就越紧张。
相比董宇辉和明明,25岁的顿顿更加自然地拥抱了这种转向。2022年2月,顿顿参与了企业内部的面试。面试前后有5天,录了视频,筛选过简历后,在会议室搭起的简易直播背景板前,举行了8人的群体面试,每个人轮流上去用一个主题演讲,展示自己的才艺。
顿顿记得长达4个小时的面试后,面试官问所有面试者,如果暂时上不了播,你们愿意做人力、财务、品牌公关之类的幕后工作吗?其他7个人都回答可以,只有顿顿一个人坚决地拒绝,“如果不做主播,我现在就可以走了。”
“我很适合镜头。”在顿顿看来,主播和教师两种职业间的屏障并不大,都需要密集性的输出,也需要很广的知识面以吸引学生或者观众的注意力。
直播间的第一次突破发生在5月21日。当天下午,东方甄选接到物业的通知,中关村提级管控之后,直播间所在的办公楼需按照防疫要求封控。孙东旭和团队临时决定晚上9点半提前下播,并紧急联系到了通州的一家各方面条件都合规、允许使用的酒店,小组成员回家快速地收拾好行李,带着直播间布景、六个冰柜、大屏幕和所有能带的摄像机中控台,把直播间搬到了酒店。
或许是因为新环境,也或许是因为受疫情影响的变动,孙东旭感到团队久违的士气高涨。更意外的是,那天他们创下了俞敏洪不在直播间时的最高销售纪录142万元。
“我们在那天重新看到了曙光。那之后,每天销售额在100万以上就成了常态。”场均观看人数从最初的几十人、几百人,迅速增加到20万,80万,直到6月9日董宇辉主播时,超过200万用户点进了直播间。直播间每天的销售额记录也在一直攀升。直播间被更多人支持,此前诸如“卖货就卖货,说这么多干吗”,对主播长相的攻击等质疑声也被褒奖的声音盖过。主播们的表现愈发松弛,开始坦然地回忆过往人生,讲英语,讲诗歌,讲哲学。“终于放松做了自己。”明明说。
他们停留在一件商品上的时间少则5分钟,多则15分钟甚至更久。有时主播们说得兴起,在导播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卖货,“一号链接拍一拍,大家想买的记得下单啊。”话音未落又补一句,“大家需要再买。快乐的方式有很多种,不一定要通过消费实现快乐。”
在多数直播间内,主播能看到的大屏幕上显示着实时销量、累积成交金额和实时观看人数、累积观看人数。这些数字的涨跌刺激着主播保持情绪高涨,也要求主播看着数字调整自己的讲解方式,揣摩观众对某个产品的接受度。直播行业默认的卖货流程是紧凑的:介绍商品,倒计时,上架,售罄后追加,直到彻底卖空。在这种促销方式下,观众沉浸在肾上腺素激增的抢购情绪中。
但在东方甄选直播间内,主播们看到的不是实时销量升降的一串数字,而是观众的评论和自己在直播时的样子。“我们的主播不必承担GMV(商品交易总额)这些管理层需要承担的经营压力。如果有了业绩目标的压力,他们可能就着急了,这样我们安静的。有文化的,能展示自己底蕴的直播调性可能就守不住了。”孙东旭说。
“像迪士尼那样的造梦或许谈不上。我们大家都希望购物的过程能带给大家一些舒适、愉悦的精神体验,有治愈挫折的力量。想激发大家发现生活中的美好,为这种美好赋予意义。农业连结着青山绿水、大江大河、日月山川,直播时对具体物品的历史、传统和文化背景的介绍,会让这种美好具体化,不再遥不可及。另外,在全球陷入隔离的当下,我们讲述世界各地的景色,这也是一种美好的向往。”孙东旭说。
董宇辉的私信里藏着来自陌生人的种种倾诉,有丈夫投资生意失败后跳楼的妻子,有在北漂撑不下去的年轻人,有经历团队解散苦苦挣扎的人。“大家来看我,好像看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个自己。出身平凡,但是不甘平凡,折腾了很多年,受尽了苦难但是初心不改。”董宇辉说。有些私信,他看到流泪。
董宇辉出生在陕西潼关的一个村庄。年轻人离开它,年老的人守着它走进黄土。讲樱桃时,董宇辉回忆起外婆家院子里的樱桃树,风一刮樱桃散落一地,满地的樱桃,like star scattered(像星星一样散落),像外婆一样,是掉落进他生命的一颗星。卖苹果时,他讲起奶奶的苹果园。4月粉白色的苹果花缀满枝头,收花后要摘去多余的小果,接着是套袋、采摘。枝桠乱横的果树下,奶奶保持着佝偻的姿态锄草,扶正脆弱的苹果。
2005年夏天,突如其来的雷阵雨和冰雹落在果园。还未熟透的青涩果子被砸落,掉进冰融化后的泥泞里。奶奶一个一个捡起掉落的果实,擦拭干净,装满袋子又背回来。酸涩的果子只能喂牲口,她也不想糟蹋,在后院里找了几个罐子,把苹果洗净后捂起捆好。直到这些果实变成一碗碗的苹果醋。
丰收有时,饥馑有时,在很小的年纪,董宇辉就知晓了这种无可挽回的失去。奶奶捡着落果,背着苹果摔倒在泥地里的样子他一直记得。初中初学英语时,他不会正确地拼读,只能笨拙地付出更多。下晚自习后,同学们都回宿舍睡觉。他蹲坐在教室外的楼道里,凑着昏黄的声控灯背英语。楼道飘散着老式垃圾道酸腐的臭味,声控灯几分钟就会变暗,他只能一边背,一边鼓掌似的拍手。
很多同事离开此公司的时候,直播间销售额低迷的时候,失意时,董宇辉更频繁地想起奶奶,也会想起曾经在楼道里背英语的瘦弱男孩。每天下播后的深夜,董宇辉回家时会经过一座桥,桥下的桥洞里随意摆放着一排共享自行车,单车的间隙,蜷缩着无家可归的人。
董宇辉也曾经像这人一样蜷缩在风里。在西安外国语大学读书时,他勤工俭学当导游养活自己。有时回校太晚,大门已经关闭,只好从学校走到市区。实在累极了,就在肯德基里凑活着睡一会儿。他的父亲,他的亲人,也都受过这样的苦。失眠的夜里,他想起桥洞里的人,想着不能就这么放弃。一夜又一夜,经过桥洞时,董宇辉放轻脚步走过去,不打扰那人梦中的呼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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